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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建

redianlengkan 2010-12-10 18:11:04 文/魏一平 总第072期 放大 缩小

准确地说,进入映秀,是从看到友谊隧道里那块写着“汶川界”的路牌开始的。黑暗中,大救援时的慌乱和紧张已经远去。以此为起点一路向东北方向,沿龙门山地震带,先是都江堰市青城山、虹口乡、向峨乡,之后是什邡、绵竹、安县,直至另一个前线“战场”——北川。

大部分被地震撕裂的道路已经修通,昔日轰轰烈烈的救援场景过去后,一切又重归平静与琐屑。但在这平静中,却透着一股生生不息的力量。

在震中映秀,废墟已被推平。小饭馆里忙碌的孕妇、街道上追逐嬉戏的孩子、板房里精心照料花草的老人,都在静悄悄地重铸生活。梁本贵的“大足铁器店”重新开张,虽然生意冷清了不少,但他没有选择放弃。

在都江堰,“九大碗”厨师张喜强结束了义工生活,带着十几个师兄弟和抢救出来的厨具重新组成了“移动餐饮”,奔忙在各个村落,为婚娶、新居落成、小儿诞生、老人寿辰置办宴席。

在什邡,来自红白镇的王尧芳和赵昌明夫妇,正在忐忑和欣喜中等待新生儿的降生。地震夺去了12岁儿子的生命,他们的目标很简单,“只要我们家还是4口人”。

在北川,初一学生庞雅芝被地震截去了双腿,但她仍旧想参加学校运动会的乒乓球比赛。她的执拗在于回到伙伴们中间,“我要去上学,同学都去了,我为什么不能去?”

 大地震改变了一个家庭的成员结构,也改变了他们的谋生之道——房子、土地、生意,甚至改变了一个地方的可用资源与发展路径。他们必须在原有秩序的基础上突围,寻找新的有生力量。

青城山

进入都江堰,忙碌打破了平静。这个昔日安静的旅游小城,几乎变成了一片大工地。拉建材的大型货车塞满街道,飞扬的尘土遮盖了绿树,随处可见“抓进度、保质量、加快拆危重建工作”这样的横幅。偶见几座尚未拆除的危楼,白墙青瓦,依稀可见曾经的典雅,而今却人去楼空,只留得几间底层商铺还在营业,赶在拆除之前能挣一天算一天。

泰安古镇位于青城后山,也就是现在的青城山镇泰安村。46岁的周太军住在味江河边自己搭建的棚屋里。借着以前用来供游人休息的长廊,用木板和塑料布围起的棚子里住了6户人家。为了方便重建,他们没有搬去17公里之外的板房区。“冬天冷吗?”周太军笑着亮出自己发达的肱二头肌,“身体结实,不怕”。他很乐观,尽管地震夺去了他所有的财产。

周太军自1991年就在青城山——都江堰风景名胜区管理局从事停车管理工作,也就是在泰安古镇停车场收费,工作性质要求记性要好。说起这一年的生活,他对很多日子都有着一般百姓难见的准确记忆。

叙述的起点是从去年7月13日开始的。这一天,在这里救灾的“铁军”部队撤离,对村民来说,这也意味着救援工作的结束和重建工作的开始。周太军说那一天虽然锣鼓喧天,但自己已经哭得不成样子,每家拿出一块腊肉硬塞给战士,搞得双方都成了泪人。

第二天,周太军上班了。之前,“铁军”就住在他所上班的车管所里,由于景区尚未正式开放,11个人的单位只抽调了4个人上班。清理垃圾、看管公共设施、为偶尔到来的游客免费看车,新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10月份,位于青城前山太平村的板房建好了。村里开始统计搬离的人家,70%的人都过去了。已结婚的大女儿劝周太军也搬过去,但他不肯,除了故土难离的情结以外,更重要的是他作为村民代表的身份,“工作岗位在此,要以身作则”。地震后,周太军从山里背出了六七名游客,拿自家抢出来的大米、蔬菜分给他们吃,还参加了村里的巡逻队,一直坚守在停车场看车子。后来村里把他评为“抗震救灾先进个人”,周太军很珍惜这个藏在柜子里的红色小证书,那“代表了他的人品”。

对于周太军来说,真正的重建家园也是从10月份开始的。他到没有垮塌的山坡上开了四分地,种上蒜苗、小白菜,村里谁家都可以去吃。利用空闲时间,他从倒塌的房子里剔出了3000块砖和一批旧木料,虽然只占原材料的1/7,但总可以为将来盖新房省下一笔钱。

到了年底,盖房的事提上日程。泰安村自1986年开始发展旅游,到1992年掀起第一轮建房热。1997年,退耕还林以后,耕地进一步减少,旅游真正成为百姓的主业。2004年,青城后山风貌整治工作展开,泰安古镇的知名度大大提高,全村11个小组,除3组还在山里种植猕猴桃以外,家家户户搞起了农家乐。最高峰的游客量达到了每年80万人,人均年收入也从以前的4000多元增加到了7000多元。

村长杨建康心里有数,地震震垮了村里一半的房屋,不同于那些以农业为生的山里村庄,这可都是商住一体的大房子,“老百姓积攒了十几年的收入也就震没了”。泰安村位于青城后山唯一一块面积较大的平地上,集中了后山旅游的全部景区,重建不能只满足于盖一座能住人的房子,还要考虑到将来的生计——对于几乎已无地可耕的村民来说,恢复旅游产业是唯一选择。

杨建康忙得要命,不管在哪里,都会有村民来找他说贷款建房子的事儿。除了应付这些之外,这个37岁的村长还要面临新的挑战——作为都江堰市村级治理示范点,泰安村于今年3月改革村两委,增设了一个新机构:集体经济合作联社。某种程度上讲,这也是被地震逼出来的一种村庄治理结构的突围。

其实,以前的泰安村并不富裕。老百姓的日子过得不错,但村集体每年只能靠出租几间门面房获得2万多元的收入。村里的收入和支出都要镇上批准,村长的权力也不过就是批张吃工作餐的条子。现在,村里成立了最高权力机构——议事会,由每个村民小组组长、村民代表和两委班子成员共28人组成,每月开一次会商量大事小事。更重要的是,村庄可以盘活闲置土地,集体收入可以自己留用和支配。通过招商引资,泰安村刚刚把5亩闲置用地变为100万元的资本,用做村里修路。这是迄今为止泰安村所支配过的最大一笔钱,也让杨建康看到了些许希望。

虹口

如果说泰安村靠着青城山的知名度已经完成了从农业村庄到旅游村庄的转变,那同属都江堰的虹口乡则要晚半步。它还处在这个并不容易的转身过程中,但虹口乡的干部们却有着非同一般的雄心。

去年地震后,连接虹口与都江堰之间的紫宽路迟迟未能尚未修通,从而制约了救灾进度。直到5月19日,救援部队的大型机械才开进虹口,这也成为地震中成都灾区最后打通的一条路。这条盘旋在群山中间的双车道公路,是虹口与外界连通的唯一通道,另一条绕道向峨乡的烂泥巴路几乎不能跑车。现在,紫宽路沿途仍能见到许多被山上滚落的巨石砸毁的痕迹。

这天正是虹口乡赶场(即赶集)的日子。42岁的高原村村民贾学文用摩托车带着妻子来赶场,本来想买点生活用品,到底还是没舍得。最后,肤色黝黑的妻子只买了一套价值82元的化妆品。“女人本来就爱美,她买什么我不心疼。”贾学文瘦瘦高高的个子,说起话来两眼眯成一道缝。

贾学文在地震后一直住在山下的塑料棚里,一个月前,为了照料山上的猕猴桃,才从废墟里挑出来些水泥方砖搭了这间屋子。屋后的5亩猕猴桃幸运地在地震中存活下来,成为他家全部的希望。

这也是绝大多数虹口乡百姓们的生计。虽然距离都江堰只有18公里,坐拥龙溪—虹口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但由于交通不便,起步晚,虹口乡的旅游业在地震前并不十分发达。以猕猴桃为主的农业收入要占到全乡经济的一半以上。至今,虽然乡间道路两旁常常可以见到旅游指示牌,但每个村开农家乐的人家也不过两三户,大部分人还是靠种地为生。

但现在来看,这种看似稳固的生产方式也快要告别虹口乡了。单纯论面积,虹口恐怕算得上是全国最大的乡镇之一,364平方公里。但是由于大部分区域都是自然保护区的原始森林,虹口沿白沙河河谷地带的洼地修建,全乡的建筑面积到2007年才只有3600亩,而地震之后的评估结果,其中又有1000亩不适宜建设。

土地紧缺,对于以农为生的虹口来说,必须要寻找重建的突破口。好在虹口的地理位置和自然资源帮了忙。作为全国距离省会城市最近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虹口至成都只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加之乡内旅游资源丰富,几年来在漂流、攀岩等极限运动方面已经积累了一点名气,地震摧毁了脆弱的农业生产,更加强化了乡领导们要打造旅游乡镇的雄心。

现在,虹口提出的目标是打造“中国山地运动度假旅游区”。以前,虹口有“水中麻将”之称,每到夏天,从成都开来的车子一直排到镇口,大伙就下来在白沙河边打麻将。现在,虹口显然已经不满足于只充当一个成都人来吃吃鱼、住住木屋的后花园,它要把目光投向全国乃至全世界。

地震前的旅游高峰期,虹口每天接待的游客高达三四万人,但眼下看,将来的项目容量肯定要超过这个数。虹口会不会人满为患,还是个未知数。比硬件建设更漫长的是软件的成长,对于从来没有用过抽水马桶的村民来说,要完成从农民到景区居民的转变,可不是一年两年的过程。贾学文还没做好这种思想准备,说起农家乐,他总感觉很遥远,“还是种地来的实在”。

映 秀

与青城山、虹口所拥有的旅游资源不同,映秀只不过是213国道上的一个过路小镇。往常镇上遍布的小饭馆、小商铺,是这里的主要经济资源。大地震让这一切都需推倒重来。

在进入汶川的途中,一块五六米见方的巨石立在路边,像刀子一样插在地上。同行的摄影记者对此印象深刻,他去年5月15日徒步进入映秀的时候,就被这块从山上震落的巨石所震撼。而今,唯一不同的是,石头上刻了字:“5.12 震中映秀。”旁边立着两块指示牌,画出了未来映秀地震游的规划。

来到映秀镇上,已经完全不是去年地震后的样子了。绝大部分的废墟已经被推平,只有漩口中学几栋倒塌的教学楼还立在一片板房中间。与北川县城选择异地重建不同,震中映秀并未离开,这种大恸大悲之后的平静,更让人深感压抑。一些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百姓对我们表达了心中的伤痛,住在板房里,看到眼前冰冷的推土机将那些曾经掩埋自己亲人的废墟轰隆隆地碾平,他们心如刀绞。

最起码从表面上看,映秀的重建工作要比其他地方慢得多。或许是作为震中背负了太多的关注,直到现在,几易其稿的重建规划尚未有定论,镇上修建的阿坝州地震展览馆也大门紧闭。住在板房里的人们仍在等待,直到现在,还没有人来统计原先镇上居民的房屋面积,重建方式更无从谈起。

重建家园,终究是一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国家力量来到一个个差异巨大的乡镇、村庄,都将面临新的考验和选择。一年的时间,或许最让人感到欣慰的就是灾区生活复苏的力量。映秀人在板房区里又恢复了昔日的繁忙与嘈杂,饭馆、旅店、茶楼、台球,一个个红牌牌竖立在一片蓝色小房顶上,显得分外温暖。

泰安村的周太军靠着朋友送来的20斤肉和50斤大米,度过了一个不平静的春节。虽然不及往常杀两头猪、摆四桌酒席的排场,但团圆饭照吃,给晚辈的红包照送。他悄悄告诉我们,作为泰安村5组的小组长,他有个想法——在即将到来的5月12日那天,号召大家凑点钱,一起吃个清水饭。“祭奠那些逝去的村民和游客,重振信心,展望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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