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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绍斌:世界需要什么样的“身份政治”

观察 2017-10-23 21:08:23 卞绍斌/ 文 (山东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伦理学研究室主任) 总第366期 放大 缩小

“白人优先”其实就是“美国优先”的国内版。弗州暴乱是近年来美国推行孤立主义、保守主义政策所结出的一个恶果,反映了美国社会中以身份政治为核心的、政治经济文化多方面的内在矛盾。解决这一矛盾别无他法,惟有重新拥抱全球化和多元文化主义。

美国弗吉尼亚州夏洛茨维尔市本是一个安静、美丽的大学城,美国第三任总统托马斯杰弗逊创立的弗吉利亚大学就坐落于此。但最近的一场骚乱却把这座向来低调的小城送上了世界新闻头条。8月12日,由于市政府决定移除市中心美国内战时期南方将军罗伯特李的雕像,上千名白人至上主义者在夏洛茨维尔游行,并与反对人士发生激烈冲突,导致多人伤亡。

暴力事件发生后,美国《时代》周刊发文称:“这不是美国首次发生种族主义暴力冲突,但是它具有破坏性和致命性”,“这一事件表明,美国社会的分裂真实存在着”。

美国社会中愈演愈烈的族群矛盾、种族歧视、极端主义等倾向,根源在于特朗普奉行的“美国优先”“孤立主义”等政策

在我看来,当前美国社会族群矛盾突出的根源,乃是特朗普奉行的“美国优先”战略,以及由此导致的“孤立主义”对外政策。这也使得美国苦心经营的立足于自由平等的多元文化主义价值观受到冲击,功利主义政治价值观甚嚣尘上,社会共识开始变得晦暗不明。前段时间,美剧《纸牌屋》的主演凯文史派西在访谈时坦言该剧的主创人员压力山大,因为剧情已经拍到这个份上了,还是赶不上现实的发展。言下之意,美国现实比戏剧还精彩。不言而喻,其中的精彩看点主要在特朗普。

此次冲突发生后,特朗普及时发布推特表明自己的立场,号召所有人团结起来谴责仇恨和暴力,但是这条言论却遭到各方的不满,左派认为总统含糊其辞,把发生骚乱的原因归咎于游行双方,而没有表明对极端恐怖分子、白人至上主义者的谴责态度;右派则以讽刺的口吻反怼特朗普,让他看清自己,正是由于美国白人而非左派把他推上总统位置的。无奈之下,特朗普进行第二次表态,声讨新纳粹主义者、白人至上主义者和极端种族主义者,认为他们是暴力的根源。但是好景不长,他又回到原初立场上,认为冲突中极端左派势力也有责任。

三条推特实际上暴露了特朗普一贯的价值立场和行事风格,亦即支持极端主义和种族主义、否弃平等尊重的基本价值立场。因为此次冲突双方的价值诉求并非对等并同样值得尊重,而是一方倡导族裔平等和另一方主张白人至上两种水火不容的价值观念,因此,是非黑白不容含糊。而特朗普此时暧昧不清的态度,正是他长期以来倡导的内外政策的必然显现,无论是“美国优先”还是“孤立主义”,无论是“修筑美墨边境墙”还是“禁穆令”,这些政策口号在很大程度上都与白人至上主义相互勾连,其目的是捍卫美国主流白人群体的切身利益,而排斥少数族裔的“身份政治”诉求,这也是功利主义政治价值的典型特征。

特朗普的行事风格还表现在缺乏详尽系统、全局性的国家治理战略和对外政策,“通俄门”、退出“巴黎协定”等表明其坚持的是利益至上而非道义为先的价值立场。实际上,特朗普的“美国优先”和“孤立主义”政策,非但没有使得美国政治更加稳定、经济更多发展和文化更广泛认同,反而加重了美国社会的分裂、国际社会的不满,同时激发了文化保守主义和排外主义思潮。可以说,特朗普应对美国社会当前更加激烈的种族冲突负首要责任。

“身份政治”与文化认同、权利诉求和经济生活改善等相互缠绕,构成一个政治、经济和文化的多重连环扣

导致冲突的另一重要原因是,美国当前的“身份政治”与文化认同、权利诉求和经济生活改善等相互缠绕,构成一个政治、经济和文化的多重连环扣,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问题和症结,其它层面必然随之发生反应。

具体到这次美国族裔冲突,“白人至上主义者”和“黑人生命宝贵”(“BlackLivesMatter”)诉求虽然都是依据“身份政治”进行鉴别,但是更为深层次的问题在于当下美国经济、政治和文化领域均出现了挑战甚至危机。由于少数族裔特别是移民的涌入,使得少部分白人失去了体面的工作机会和优越生活,而恐怖主义危险始终似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使得美国普通民众和执政者必须时时警惕、处处提防。而随着多元文化主义的深入扩展,美国少数族裔总体数量和社会地位不断增加,甚至有与白人平分秋色的趋势,“谁是美国人”“美国是谁的美国”等一系列文化认同问题也成为关注的焦点。

经济、政治和文化层面出现的诸多挑战,加上美国社会始终隐藏着的种族问题,使得社会心理分外敏感。少数白人至上主义者心生愤懑,加上总统特朗普的诸多不靠谱言行,无形中助长了这种不满情绪。他们试图借势壮大自身,重拾其早已失落也为常人不容的价值信仰。多重情绪的交织、不同势力的合流,是导致美国当前社会冲突的重要原因。

美国社会只有更为积极、全面地拥抱全球化和多元文化主义,抛弃孤立主义对外政策,才能消解非正义和不宽容

“身份政治”始发于冷战结束后,随着少数民族、原住民以及移民等少数群体不断伸张自身特有的公民权利,原先抽象的、普适性的“权利”和“认同”模式受到越来越多的质疑。而学者们基于这一新形势提出的“差异的政治”“承认的政治”“身份政治”等术语,正是为了应对众多“少数群体”权利诉求而作出的理论思考和观念革新。

但是,在“身份政治”推行的过程中,一个无法回避的后果是牺牲了一部分多数群体亦即“白人”的权利,比如在大学录取、工作机会和社会保障等方面,从而无形中造成了“反向歧视”。于是,“身份政治”的推行导致了一个悖反性的结果,那就是美国白人群体也开始强调并凸显自己独特的身份诉求,他们从很久之前就大声疾呼联合起来对抗少数族裔,以维护白人在美国的主体地位和正统。一些极端种族主义白人团体如三K党、新纳粹和白人至上主义团体也借势兴风作浪,试图通过凸显身份标识来获得关注并扩大对少数族裔的偏见。

因此,“身份政治”在美国社会语境下开始变得错综复杂,一方面,少数族裔经由“身份政治”伸张权利吻合一个健全的民主社会的基本价值诉求,亦即给予少数族群、社会底层以更多政治、经济、文化上的保障和认肯,而不是被主流群体及其文化符号所矮化或同化,这也是“黑人生命宝贵”的内涵所在;另一方面,白人至上主义者也利用“身份政治”标签来维护该群体的主导地位和优越感,同时强化对少数族群的偏见,他们试图通过扩散保守、极端、愤怒的排外情绪影响美国风尚,在此意义上,身份与暴力相等同。

不言而喻,美国只能选择并坚持包容少数族群及其特定权利诉求的“身份政治”模式,而同时否弃白人至上主义者所鼓吹的包含暴力和对抗的“身份政治”标识,后者只是为了满足少部分特别是精英群体、权势集团的既得利益而无合法性。

为此,美国社会应该更为积极、全面地拥抱全球化和多元文化主义,抛弃孤立主义对外政策。全球化乃是对抗仇外主义、孤立主义、原教旨主义以及殖民主义的有效手段,它致力于消解全球背景下的非正义和不宽容,反对穷兵黩武和大国沙文主义,其中蕴含着对人权的普遍尊重、对开放社会的需求以及对国际法的遵守。多元文化主义所内涵的“身份政治”乃是对少数群体和边缘化族群的包容,承认他们的文化成员身份、语言形式、习惯风俗和历史传统,也对不同的民族发展道路给予尊重,这一政治模式汲取了启蒙精神中自由平等的思想要素,并应用于更加广阔的全球语境中。

很久以来,美国一直以来都是多元文化特征最为鲜明的国家,其族群构成之复杂,语言、宗教和习俗之多样,展现出了万花筒似的独特景观,时而让人赏心悦目,时而让人忧心忡忡。但是美国之所以能够保持社会的相对团结和稳定,其根源在于其建国之初即已确立的基本价值观,亦即对平等自由、民主法制等一系列基本价值的尊重和坚守。历经漫长的历史,这套价值观是无论何种“身份政治”和多元文化思潮都不可违背也无法逾越的基本准则。

因此,无论极端主义、白人至上主义者如何叫嚣,无论媒体关于相关事件如何针锋相对,美国社会依然不会出现严重的社会危机,更不会走向分裂。因为绝大部分人都会维护人性尊严并恪守基本价值共识,固然美国将来还会出现众多游行和局部冲突,但是美国社会的多元性、包容性和平等意识将会很大程度上化解对立和矛盾。

这一拥抱全球化、多元文化的“身份政治”模式,对于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也同样重要。在这个地球上,在这个世界中,各民族、各文化社群休戚与共,都应抛弃狭隘的民族主义、极端主义和排外主义。天下太平的梦想乃是建立在每一个文化形态既独立又相互交流对话的前提条件之上,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建构需要相互承认、彼此友爱的良善情怀,也需要建构匡扶大义、祛除不公的国际政治经济新秩序。这就要求各国家、各族群限制任性的、自私的文化族群偏好,去遵循共同的道德和正义法则,“克己复礼”才能“天下归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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