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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益格局变化之下的维稳

liaowangzhisheng 2012-09-27 19:56:43 ■笑蜀/文 总第181期 放大 缩小

 

几年前,数以千计的番禺业主到广州市政府门前请愿,要求停建会江垃圾焚烧厂。市政府回应:你们选五个代表出来。有业主想挺身而出,马上被其他业主制止。大家齐声喊:“你们选五个领导出来!”政府当然不可能真的选“五个领导出来”,这不过是业主拒派代表的一句戏言而已。

既向政府请愿,政府要求谈判却不答应,不是很矛盾么?其实在特定的中国语境下,这再正常不过:业主不是拒绝谈判,而是根本不相信政府有诚意谈判。因为,历史上引蛇出洞的教训太多。谁真的站出来跟政府谈判,客观上意味着他就是组织者,那么他就彻底暴露了。“有组织有预谋有目的”迄今仍是让人毛骨悚然的罪名,印证番禺业主的恐惧不无道理。

组织一词之高敏感,组织化维权之高成本,可见一斑。

既然组织化维权高成本,所以,在中国常见的都是个人维权。即便有集体诉求,事先也不敢组织串联,只能各自憋到最后,憋到忍无可忍才瞬间爆发。

有如一场没有任何预警的山洪突然倾泻而下,隐藏巨大风险。压倒一切的维稳应运而生。用官方术语说,这叫社会矛盾和冲突的高发期;用学者崔卫平的话说,这叫维稳时代。

本来改革开放之后,已经宣布经济建设为中心,阶级斗争为纲、无产阶级专政都不提了——那时大多数人都是改革的获利者,利益分配相对均衡,基本的社会政治秩序得以维持,也就不需要特别的安排。

但是,本世纪初风云大变。主要是因为利益格局大变——权贵分赃体制拔地而起。权贵分赃本质上是权力对社会的进攻,其后果不只是通常所说的两极分化,更是自由化的停顿。十一届三中全会发端的改革开放,同时启动了自由化进程。正因为有自由化,官方才会在80年代频频反自由化。但反击只是遏止性质,即只是要把自由化约束在一定范围,不是要消灭自由化。这即是说,自由化在中国已经不是有和无的问题,而是多和少的问题了。“八九事件”固然是转折点,但自由化并没有因此终结,只是拐了个弯,从政治领域转移到了经济和社会领域。

80、90年代的自由化进程,也是庙堂江湖酝酿默契的过程,尝试和解的过程。这带来一定程度的弹性空间,过去时代几乎被连根拔除的社会,开始从这弹性空间点点滴滴地生长起来,恢复起来。这是市场化以外,中国回归正常国家的又一个重要的突破口。

但是,种种制约之下,中国形成了并不成熟的市场经济体制。其弊端之一,是形成一个跟资源金字塔对应的,倒金字塔形的财富结构,即居于金字塔顶端的极少数人,拥有最大多数的社会财富。

权贵分赃一方面批量制造社会不公,不断强化公众的相对剥夺感;另一方面,原有的矛盾调节机制又使不上劲,社会矛盾与冲突的不断高涨就注定超出体制的承载容量。照老办法无法维持,新办法则因改革的形格势禁呼之不出。

但总得拿办法。最初的维稳是临时的、过渡性质的。但社会矛盾和冲突不断升级,维稳也就无法退场。变通之举就渐渐积淀下来,稳定下来,凝固成了一整套独立的体制。维稳至此合法化、常态化和长期化。

维稳从被动到主动,国家的中心任务随之发生变化,从原来的经济建设为中心,转到经济建设和维稳双中心并重,甚至,维稳的分量某种程度超过经济建设,才有维稳压倒一切的提法。

这是维稳体制不可克服的内在矛盾:它因应社会紧张而产生,却反过来加剧社会紧张。通常谈到维稳成本,都主要归结为经济上的天价成本,其不可持续都归结为经济上的不可持续。但比较而言,社会政治成本其实更大。

维稳时代也是围观时代。维稳与围观的双峰对峙,构成了当代中国政治的一个独特景观。

中国社会已经进入了矛盾的集中突发期,尽管维稳成为各级政府的主要任务,却压不住各类冲突的爆发。而互联网时代,网络又放大了某些局部冲突,“围观”成为一种特殊的维权现象。

围观发端于2004年重庆“最牛钉子户”事件。该事件以地方当局与业主吴苹、杨武夫妇签订城下之盟而和平落幕,经典地示范了个人如何借助舆论冲破体制重围,以临时集结的社会力量与维稳展开点上的缠斗。2010年微博横空出世,更开创了围观新时代。围观从此突破小众范围,开始跟最大多数普通人对接。这即是围观2.0版,也是围观的一次根本升级。

多年来的围观,没有辜负公众的期待。哪怕它在点上的缠斗成事者十不得一,也比草根个体抗争好得多。是围观改变了这一切,改变了草根抗争者的孤岛状态。的确有很多事情是围观无能为力的,但围观的确改变了很多事情。

尤其升级到2.0版之后,围观对于草根抗争的拉动,更直接也更有力。正因为围观2.0版的倒逼,维稳终于不再那么强悍,终于开始后退,表现出某种程度的弹性。所以乌坎之后,历次公共事件再没有大规模的秋后算账。

这是围观之于中国的最大贡献。但不是唯一贡献。它对人心的启蒙同样是空前的——它不是用书本去启蒙,用高头讲章去启蒙,用抽象的口号、概念去启蒙,而是用事实杠杆即一个一个公共事件去启蒙,用生活杠杆即草根抗争的具体进程去启蒙,向全世界生动演示中国人的生存状态到底如何?到底有哪些中国问题?那些问题的根源到底何在?这实际上是在田野中展开的一堂堂人权课、民主课、法制课,总而言之公民课。

维稳十年,是人权和公民权利意识空前普及的十年,也是普通人抗争意识空前强化的十年。总之是启蒙的十年。这除了全球化进程和互联网进程的推动,公民围观尤其围观2.0版显然是最重要的推手。

(作者系传知行社会经济研究所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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