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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西比斯的人民

liaowangzhisheng 2012-01-07 10:28:31 文/李鸿文 总第155期 放大 缩小

 

爱德华•吉本承续了塔西佗的血脉,在煌煌六卷本《罗马帝国衰亡史》中,无情地鞭鞑暴君的荒淫和宦竖的无耻,在书写时代的腐朽时,又尽量不放过每一个值得歌颂的美德。尼西比斯人民英勇抵抗波斯的事迹,被很多史家一笔带过,就连安德林•戈德斯沃司在他的名篇《非常三百年》中,也只用了区区十来个字,而吉本却是绘声绘色,浓墨重彩。

其时,经历一系列的内战,君士坦提乌斯二世治下的帝国耗尽了国力、凝聚力和感召力,西部面临高卢的危机,东部也受到侵扰。波斯人的轻装部队不定期地越过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剽掠抢劫。沙漠里的阿拉伯人蜂拥而出趁火打劫,让东部的百姓不得安宁。反观波斯国王沙普尔二世,骁勇善战,智慧过人,举全国之力倾巢而出。这段期间,罗马与波斯浴血奋战,一共打了9次战争,罗马军队尽管表现英勇,但波斯大军更能掌握主动,一鼓作气取得9连胜。沙普尔二世英名远扬,其势如日中天,波斯的铁蹄踏遍美索不达米亚平原。

但在尼西比斯,这个古老的城市,不可一世的沙普尔二世第一次领受到了羞辱和失败。

早在公元前的共和时代,罗马名将卢库卢斯率军击退本都国王米特拉达梯时期,尼西比斯就有东部雄关的美名。它位于迈西乌斯山麓优美而肥沃的平原地带,四周环绕三重砖墙,外有很深的护城壕沟,离底格里斯河有两天行程。四百多年后,在短短的12年内,分别在338年、346年和350年,遭受沙普尔大军长达60天、80天和100天的猛烈攻击。

特别值得一书的是350年的那一次围攻。在前两次围城失败后,沙普尔二世集合波斯人和印度人的联合部队,外加无数战象,浩浩荡荡卷土重来。这一次,波斯国王为挽回颜面,抱着必胜的信念,一定要拿下尼西比斯。

最初,沙普尔二世运用常规的围城战,利用投射机具发射重物破坏城墙,但罗马军民更精于此道,既能围城也能守城,波斯人以己之短攻人之长,自然无法取得实效。久攻不下,难免心浮气燥,波斯联军士气受挫,正一筹莫展。忽然,沙普尔二世灵机一动,决定像诸葛亮巧借东风一样,借助大自然的“神力”来摧毁这座城市。

能给沙普尔二世带来“神力”的是尼西比斯城旁的迈多里乌斯河。此时正是亚美利亚高山积雪融化的季节,充沛的雪水从高山冲下,流经平原的河流,迈多里乌斯河就像尼罗河一样泛滥成灾,淹没土地和房舍。沙普尔二世命令部队暂缓进攻,在尼西比斯城下方用人力筑起一道坚固的土堤,把河道堵住,河水上涨,水量增大,就形成一个人工湖泊。

水面的高度接近城墙,无形之中就削弱了守城部队的防御能力。而波斯人早已准备好战船,船上满载士兵,还配备可以抛射500磅重石头的发射机具,全部排成队形向城墙靠近。高涨的水势使战船与城墙处于同等高度,尼西比斯城陡然失去防守优势,不免有些惊慌失措。趁此机会,波斯战船上的士兵向城墙雨点般地投射巨石。终于,有一段城墙抵御不住累积的压力,突然间崩溃,出现一段很长的缺口。波斯人抓住战机,气势如虹地发起猛攻。

尼西比斯到了生死存亡关头。但大自然显示了不偏不倚的公平,“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用在这里再恰当不过。波斯人利用河水使攻与守处于均势,但河水又造成泥潭,给攻方带来了困扰。波斯国王派出大纵深的攻击队伍,重装骑兵担任先锋冲锋陷阵,但骑兵的坐骑困于泥泞之中,一部分骑兵在冲锋时摔落马下掉进积水的洼地淹死。

骑兵的混乱带来连锁反应。战象受到惊扰,引发狂野的暴怒,掉转回头四处奔跑,使攻城队列更加混乱,数以千计的弓箭手被自己的战象和骑兵践踏,白白丢掉性命。沙普尔二世端坐在高高的御座,看到自己的部队溃不成军,突袭不成反而损失了两万人马,只得下令收兵,以便养精蓄锐后明天再战。

可第二天一早,波斯人就发现,城墙那段缺口的部分已补上,比以往更高,更厚实,更坚固,万王之王沙普尔二世清醒地意识到已错过最好的战机,面对如此顽强的敌人,要想取胜必然付出很高的代价。权衡再三,最后决定放过这座堡垒一般的城市。

尼西比斯以寡敌众、以弱胜强,鼓舞国运衰退的罗马世界,激发不屈的斗志。基督教会不失时机地渲染神迹,七世纪出生于耶路撒冷的狄奥多尔教皇把尼西比斯奇迹归功于埃德萨的主教圣詹姆斯,说他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带着罗马皇帝的图像来到城墙上,派遣了一支蚊虫兵团叮咬波斯战象的鼻子,给敌军造成了混乱。
 实质上,尼西比斯的胜利,一方面要归功于卢西里阿努斯伯爵率领的守备部队,这些为数不多的军人英勇抵抗波斯大军,保留了罗马军人的气概;另一方面还要归功于尼西比斯的人民,男女老幼同仇敌忾,向入侵者展示了与城市共存亡的不屈意志。

尼西比斯人民非常清楚当前的危险,波斯人一旦得逞,自己不是被屠杀,就是被驱赶到遥远的蛮荒之地去给野蛮人当牛做马,于是,在被波斯军队长达一百天的围城战中,民众义无反顾并且全力以赴地支持守备部队,不仅提供粮食、装备等后勤保障,帮助维护城墙,加固城防,更是加入到部队行列,与士兵一道出生入死。他们为生命而战!为自由而战!如果说主教大人有何功劳,那也是他加入到了人民的行列,与人民生死与共。

这才是人民,尼西比斯的人民!是的,人民是个集合概念,专制统治者眼里的人民,只是个抽象的整体,意味着税收和盘剥,意味着奴役和顺从,还意味着是装点门面的听话工具,所以,专制统治者总是能代表人民。从萨达姆到穆巴拉克到卡扎菲,人民对他们顶礼膜拜,对他们百依百顺“衷心拥护”,所以他们绝对不相信人民会抛弃并背叛他们,绝对不相信被他们称为“老鼠”的人民会勇敢地站起来,反抗并推翻他们的统治。

卡扎菲曾夸下海口,说他的人民会誓死捍卫他,可是,他很快就丢了班加西,丢了首都的黎波里,他又把希望寄托在家乡苏尔特,妄图利用部落力量打一场“人民”战争,然而,正是家乡的土地出卖了他们,让他们像真正的“老鼠”一样走投无路。萨达姆从家乡的地洞里被揪出,卡扎菲同样也是躲进家乡水渠的涵洞。这是多么强烈的讽刺。

因为,人民还意味着是存在的个体,人民有血有肉有情感,人民的自由、平等权利不容侵犯,虽然在暴君的强权下可以暂时容忍有限的奴役,但他们永远不会忘却自由女神的呼唤——也许,这才是吉本对尼西比斯念兹在兹的原因所在。


尼西比斯创造了抵御波斯大军的奇迹,但十三年后,尤里安皇帝不幸去世,接位的约维安为了集中精力处理内部问题,为了一己之私利,竟然与波斯签订丧权辱国的条约,把这座东部雄关拱手让给沙普尔二世。

当尼西比斯人民得知这个不幸的消息,心中充满震惊、悲痛、愤怒与恐惧,他们苦苦哀求约维安不要抛弃他们,允许他们拿起武器驱逐入侵的敌寇。但尼西比斯人民的请求,遭到皇帝冷漠并且冷酷的拒绝。

这也再一次证明,人民不愿意出卖自己的城市,出卖自己的国家,卖国的通常是那些有权卖国的专制统治者。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帝王宝座,既不在乎人民的死活,也不在意国家的未来。专制统治者才是真正的卖国贼!

当时的史家尤特罗庇乌斯在《罗马国史大纲》中展现出公正立场,他认为约维安的这份和约有损帝国的尊严和光荣。罗马建城1118年以来,不是没打过败仗,败军之将甚至钻过敌人的轭门,但罗马绝对不会承认不平等条约,因此,也从没有丧失过一寸土地。

另一位当代阿米安•马西里努斯用怜悯的笔调描写了尼西比斯人民撤离家园的情景,年轻人满怀愤怒和悲伤,告别他们浴血奋战的城池;年老的市民亲吻自家的门柱,久久不肯放手。他们后来转移到阿米达,这座美索不达米亚的首府因为他们的到来而恢复往日的光辉。

而尼西比斯,在吉本写作的年代,只剩下150户人家,这个破败的村落位于沼泽边,出产稻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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