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杀中,寻找生机的异地“揭黑”格外显眼
媒体人最怕最恨的是封杀。一个事件曝光,作为处于不利地位的当事方,如果媒体不识抬举,怎么幕后游说都不肯“熄火”,而自己能量足够,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干脆撇开媒体,直接游说它的上级。哪怕只是上级中的某个人区区一通电话打过去,媒体都会马上乖乖收声。于是,记者没日没夜的奔波,编辑没日没夜的策划,还有千千万万读者的翘首相盼,这一切就全泡了汤。怎一个惨字了得。
而在四面八方的封杀之中,最常见的、最荒诞的,多数并不是来自最高层面,而来自地方,甚至来自企业。最不可思议的是对一些财经报道的封杀,本来既不涉及国家安全,也不涉及政治正确,唯一受损的可能就是当事企业,但消费者和整个市场秩序却可能大受其益。可恰恰是这种报道,反而容易招来一纸禁令。至于到底是怎样的动力机制,或者说白了,到底是怎样的利益驱动引来那样的禁令,那就天知地知,自个儿猜去吧,没有人能够告诉你。
这种情况下,无论如何强调人民的知情权,如何强调舆论监督,包括最近中办、国办联合发布文件:《关于深化政务公开加强政务服务的意见》,实际上都收效甚微,没有多少人会把那些强调、那些要求当真。
任何一个公共事件的发生,媒体人的第一反应往往都是:会不会有禁令?禁令会从哪儿来?禁令何时来?对付这种莫测,办法只有两个,其一是拼命跟禁令赛跑,打时间差,争取在禁令下达之前,把报道先做出来。其二是几乎完全放弃对本地负面事件,尤其是突发性公共事件的报道,将这方面的全副精力用到外地。本地哪怕已经“地动山摇”,也要不吭声,装作不知。但外地一有风吹草动,则马上凶猛冲杀过去,只要禁令没来,就尽可能死缠烂打,从针对外地的揭黑报道中挽回一些损失,闯出一线生机。
最早在这方面取得成功的,是著名的南方报业集团。
通常有一种议论,说南方报业是所谓兔子不吃窝边草,这其实并不公平,并不符合南方报业的现状。现在的南方报业旗下各媒体,对本地负面事件报道的力度和广度,在全国的地方性媒体中,可说是无出其右。但就早期来说,南方报业确实不那么敢吃窝边草,而是借助本地相对宽松的舆论环境,把锋芒集中指向兄弟省份。在兄弟媒体只能有规定动作不能有自选动作,本地外地负面事件一律不得介入的大背景下,这就已经算勇敢,已经是另类了。所以,南方报业才能迅速填补揭黑报道的真空,一时异军突起。
南方报业的成功,无疑令兄弟媒体极为垂涎。而随着互联网在中国的落地生根,中国的言论尺度逐渐拓宽,媒体的自选动作的空间,也随之水涨船高。尤其是一些必须仰仗老百姓自掏腰包养活的都市类媒体,为了抢占市场,更是竞相效法南方报业,南方报业的成功模式于是遍地开花,所谓异地舆论监督至此风起云涌,蔚为壮观。
本地失语,导致异地“揭黑”的媒体狂欢
异地舆论监督,作为不得已的一个过渡性措施,是可以理解的。但其副作用,现在也越来越明显。不出事则已,一出事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而一出惊天动地的大事,媒体顷刻间蜂拥而至,大兵团作战,地毯式轰炸,其强悍远远超出当事各方的预料。他们既毫无相应的心理准备,也毫无应对那种地毯式轰炸所需要的能力和资源。且不谈心理素质,就连起码的物质条件都往往不具备。譬如当年的邓玉娇事件,为应对外地媒体,巴东县当局动用的专项经费,达数千万之巨,而巴东是个穷县,对此显然不堪负荷。
不出事则已,不等于平时真的就没什么事,而是平时的事虽然也此起彼伏,但因为事不大,不足够轰动,没有资格进入外地媒体的视野。媒体素材是一个激烈竞争的市场,媒体资源有限,而素材无限,所以只有那些够炫,够奇,够悲,够惨的极端事件,才有进入媒体视野的概率。
而基于媒体属地管理原则,本地媒体都被按住了,心知肚明但就是无法发声。这导致一个结果,无论本地媒体还是外地媒体,事实上都几乎彻底丧失预警功能。任何代价都不敢承担,碰到任何一件事都要捂盖子,于是小事逐渐积累成大事,只要不爆发,就没人在意没人理会,谁都抱着侥幸心理,听之任之。大事逐渐发展到不可收拾,一朝爆发,就是大爆炸。一旦大爆炸,本地媒体更只能干瞪眼,外地媒体再怎么亢奋,这时其实也已经是马后炮了,惨烈的代价已经付出而且还将付出。
问题还在于,纵然外地媒体介入,但是任何一个爆炸性事件的发生,其积累总是源远流长,有其特殊的形成机理,而种种特殊的形成机理,无不跟当地特殊的政治结构、经济结构、风俗人情密切相关。这需要在当地社会的长期濡染,才有可能真正解读到位。
显然,外地媒体不可能尽到这样的职责。外地媒体的介入根本上说,不过是一场雷阵雨,来得快,来得猛,但是去的也快,关键是深入不了,只能湿湿地皮。等事情过去,外地媒体悉数退场,则媒体监督又落于真空之中,问题并没有解决,当地该干嘛还干嘛,一切都是轮回,而不过多了一场场媒体狂欢。
本地失语,外地过度,基于媒体属地管理原则设计的这种舆论监督机制,当然也有一定的舆论监督功能,但归根结底,它不属于常态的舆论监督,而往往属于畸态。也正因为畸态,往往投入产出不成比例,即媒体资源投入过大,而收益过小。最致命的缺陷,则在于它不可持续。总是只能湿湿地皮,而不能解决任何一个实际的问题,长此以往,很容易导致公众的审丑疲劳,导致无力感、挫败感的弥漫,最终导致人心的困倦、低迷、失望乃至绝望。畸态的舆论监督这时就不免走向自己的反面,不是推动进步,反而可能推动退步。这于所有媒体人而言,可说是始料未及。
如若民意直接与政府对接,异地监督将悄然退场
这样的局面是不可能长期维持的,总有一天要走到瓶颈。也真是凑巧,正当关头,微博拔地而起且迅速普及,一个崭新的时代到来了。
微博时代之前,已经形成了网络舆论场。但对网络舆论场的管制,却是基本照搬传统媒体管制,导致网络媒体与传统媒体严重的同质化现象。地域性的政府官方网站跟地方性传统媒体一样沦陷,丧失舆论监督功能,舆论场大多集中于几个门户网站,及同样寥寥可数的几大BBS。这些网络舆论场除了有国家层面的严格且精确的控制,还有更为巨大且复杂的地方政府监管体系。哪怕是区区县公安局,都有权根据本地政府需要,全面监控整个网络舆论场,只要发现谁稍有冒犯,即便早已经移民外地,照样可以跨省追捕。而且,这样的闹剧也确实屡见不鲜。
互联网确实开启了一个舆论监督的新时代,但传统互联网跟传统媒体一样,很大程度上属地化。理论上,互联网只有一个,但事实上,它已经被个管理机构,按属地,部门,行业切割得支离破碎。几乎每个网民,都在事实上被桎梏于一个乃至多个特定的网络碎片之中。靠这样的网络舆论场来改变媒体属地化导致的舆论失衡,显然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样的舆论失衡,只有一个办法能够改变,那就是自媒体的充分繁荣。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当地的社会发展,当地的民意诉求,当然只有当地人民最有发言权。这种发言权,却因为传统的媒体属地化管理机制,而被压制。外来和尚好念经,当地人反而没有自己的诉求渠道。如果自媒体充分繁荣,可以一人成军,就像宗教改革时代,不是靠教会、神父等中介来跟上帝交流,而是自己就可以直接跟上帝沟通那样,普通人不需要求助于当地或者外地的媒体才能够对社会发言,而是自己就可以直接对社会发言,那么,传统的属地化管理机制,不就很大程度上失效了么?$nextpage$
微博就正好属于这样经典的自媒体。它的最可贵的特性,同时也是它的最重大的突破在于,它让每个人都可以有一个话筒,直接对社会喊话,直接向社会表达自己的诉求。传统的舆论管制,是以媒体为单位,而不是具体到个人。具体到个人,这样的管制成本是无从负荷的,因而是不可行的。微博恰恰就把基本的媒体功能,赋予给了个人,从而为几乎每个人打开了一扇自媒体的天窗。
但是,是不是就容易导致微博言论的失控呢?也不是。微博不是无政府,政府对微博的管理力度,实际上一直很强大。迄今为止,微博的运行都是在安全和可控的范围内,并没有溢出政府的管理轨道。只不过,管理权更多从地方、从部门手里,即从各个山头手里,向网络管理的总机关集中了。而网络管理的总机关,显然属于国家层面。即是从条条块块、从四面八方向国家集中。即由国家来统一行使网络舆论场的监管权。这对国家来说,当然是件大好事。惟有国家层面的统一管理统一调度,才能保证法制统一而不被割裂,相应地,也才有一个统一的互联网而不是被切割得千疮百孔的互联网。
既不可能动摇现有秩序,又不被传统属地化管理的污泥浊水所包裹,微博就是这样另类而清新的传播介质。通过给个人赋予媒体功能这一路径,它实现了一定程度的民意与政府在国家层面的对接。有了微博之后,社会有了自己的舆论表达渠道,民意与决策一定程度的对接,也才成为可能。民意,至此才可能真正进入公共领域,影响公共进程。这无疑是一个划时代的变化。
工具改变时代。微博乃至一切社会化媒体,就是当下改变时代的最好的工具。在这点上,它跟印刷,跟电报电话一样神奇而伟大。它从改变传播方式入手,润物细无声地点滴但逐渐彻底改变我们的生活方式,思维方式,交往方式和人际关系。让每个人都可能成为自媒体而获得话语权与知情权,让每个人都可能因拥有话语权与知情权而自强,而自信,而自尊,而可以真正一人成军,成为独立而强悍的个体。
个人成为独立而强大的个体,整个社会就容易互联网化,即互联网从虚拟世界渗透现实,把现实的社会结构也很大程度上改变为跟互联网相似的结构,即等级森严的金字塔式的传统社会结构,很大程度上扁平化,每个独立而强大的个体,就都是其中的一个重要节点,跟其他节点是对等的,直接通达的。这么一来,则不仅自下而上的纵向对接成本低多了,向左向右的横向对接成本也低多了。民意组织成本,舆论组织成本,进而,整个社会的组织和动员成本也都极大降低。
就此来说,微博不只是网络上的言论平台,一种信息传播工具,也可以理解为一种方法论,解决社会政治问题的一个思路乃至出路。如若真能如此,那么显然,也就再不需要所谓异地媒体监督了。有什么事就马上说什么事,有什么问题马上就解决什么问题,事故和问题就不可能日积月累而至最后总爆炸,让当事各方乃至整个社会,都为之付出不可估量的代价。
异地监督典型案例
王帅案
2008年5月,河南灵宝市政府违法“租”用了大王镇农地28平方公里,约3万余农民将失去土地。身在上海的青年王帅多次举报无果后,于09年2月12日网上发帖,配以刺眼标题揭露此事。3月6日,灵宝市警察跨省来到上海,将其抓捕,后以“诽谤”为由,立案侦查。
4月16日,河南省副省长、省公安厅厅长秦玉海做客人民网,坦诚公安机关在此事中,执法有错。随后,当地作出了撤案处理,并对王帅进行了国家赔偿。
谢朝平案
2010年8月19日,辞去记者工作的谢朝平,在北京石景山区鲁谷东里的家中,被陕西渭南警方以涉嫌“非法经营罪”带走,后被关押在陕西市临渭区看守所。
谢朝平曾自费出版的《大迁徙》一书,披露了渭南市官方在三门峡移民问题上存在的行政不作为,以及各种涉嫌存在的贪腐问题。
9月17日,陕西省渭南市召开新闻通气会,临渭区人民检察院认为《大迁徙》作者谢朝平涉嫌非法经营罪证据不足,决定不予批准逮捕。
紫金矿业污染事件
2010年7月3日,福建紫金矿业紫金山铜矿湿法厂发生铜酸水渗漏事故,事故造成汀江部分水域严重污染。紫金矿业和当地政府一度瞒报事故,并行贿前去报道的记者,以求“封口”。
7月28日晚间,紫金矿业发布公告称,该公司副总裁、紫金山金铜矿原矿长陈家洪因涉嫌重大环境污染事故罪,于7月27日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
钱云会交通肇事案
2010年12月25日,乐清市蒲岐镇虹南公路寨桥村原村委会主任钱云会,被一辆工程车撞死。
钱云会曾因土地纠纷问题,带领村民上访。有网民爆料,称钱云会是被“有些人故意害死的”。
27日,乐清市委宣传部召开新闻发布会,就“12.25”交通事故有关情况进行说明。市公安局表示,这是一起交通肇事事故,因受不明真相人员煽动,造成现场冲突,共5名民警受伤。工程车驾驶员属无证驾驶,目前已被刑拘。
调查再次引发质疑。随后,温州市委作出批示,要求查清真相,由温州市公安局直接介入调查处理,并按刑事命案和交通事故两套程序分别展开调查、侦查。
此案最终被定性为交通肇事案。2011年5月31日,浙江乐清市人民法院对该案中涉嫌妨害公务、作伪证者,进行公开庭审,并当庭作出一审判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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