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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信不行”的三重缘由

renwu 2010-12-10 18:11:03 汶 政 总第009期 放大 缩小

古人文章常有“道德不行”的字样,说的是人心不古,见利忘义,世风日下,至于社稷危哉。过去一直怪古人“道德”过敏,夸大其辞;工作后,耳闻目睹多了,方有切肤痛感,这决非“杞人忧天”。道德确是社会一般状况的显示器,是社会重要矛盾的晴雨表。道德被严重扭曲,或传统道德体系明显不适应社会发展新形势时,不可就道德论道德,只有关注、解决道德所赖以维系的社会关系,才能从中找到对策,解决各类道德问题,发展新道德体系,实现社会健康发展。

“道德”阵营中,“诚信”无疑占据重要地位。清末著名晋商乔致庸,奋其一生,躬行“诚信第一”,虽破财数万贯亦不悔。诚信之重要,人人皆知,“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却不乏人再三行无信之举,就如道家鼻祖老子感慨的一般,“莫不知”,但“莫能行”。

固然,人非圣人,孰能无过?然以不信求利,终非长久之计,为贤达所不齿。人与利的关系,千百年来,各持一端。孔子避利趋义,倡“小人喻于利,君子喻于义”。孔子之说固然好,然以圣人之标准要求碌碌凡人,违背人之天性,虚伪狡诈之徒遂出。庄子明言人皆重利,“人之熙熙,皆为利来;人之攘攘,皆为利往”。俗语将庄子之说极端化,鼓噪“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不择手段谋财之人正名,不可取。红尘如薄纸,一捅即破,惜鲜有明者,多为昏者,为财所困,作茧自缚,虽薄如纸亦不可破。有佛道子弟,隐居深山之中,其断绝世俗生活的做法,大众可欣赏而不可躬行,亦不足取。

以一家之言,钱与利乃正大光明之物,须正大光明获取,更须正大光明消费,方为正途。如有余财,顺应佛祖教诲,略为施舍,救人于贫困之中,不亦乐乎。即使单为己求利,也须从长计较,毕竟“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人皆聪慧,均能算计,然行为有上天入地之别,何也?说来道去,逃不过一个“钱”字。岂不闻,诚信之人,起步时多吃亏,观其一生,诚信之举也多在损己利人上,亏现在、利将来。世人浮躁、短视,谁人愿做亏己之事,谁人敢以现在为本、挣将来之息?不信之心遂生,渐渐一钱障目,只见自己,不见他人,只见时下,不及将来。呜呼,求财却为财困,不亦悲哉!

据马克思主义理论,人是社会关系之总合。在名目繁多的社会关系中,最重要、最棘手的莫过于利害关系,而“钱”就是这些利害关系的通俗说法,或集中体现。故明察“钱”后的关系,方能找到破解“诚信”与“失信”的钥匙。天有九重,“诚信不行”缘由三重,今一一剖析,以飨明者。

综观中国五千年,以从政治世为尊,“学而优则仕”,深入人心,延及今日,习俗依然。两千年的封建社会形成了一个不好的民族习惯或“潜规则”,即“权变”。“权力”者,资源也,囊括自然资源和社会资源,当诚信利于政权或官员时,则讲诚信,不利时则弃之。所以,诚信若不能成为精神信仰,易于堕落为利益集团的工具。当商人和实业家也学会“权变”时,则诚信在全社会面临危机。圣人徒叹,工商更有理由“权变”,因为他们玩的就是钱。

经济领域变数太多,发家难,守家更难。有才人多有畏惧心,弃商从政,面子、地位、权力、稳定待遇,样样都有,岂非人间一大乐事?所以,在中国,“学而优则商”,非有大气魄、志向,不会主动选择。在美国,民风截然相反,一流人才经商,二流人才从政。美国历史虽只两百年,执世界经济牛耳却近百年。今日之美国社会已实现诚信制度化、法律化,诚信已成为个人生命一部,若透支诚信,会危及生存,遑论发展!

因此,讲诚信,须从社会大环境入手。从道德和法律两个层面,教导、约束国民以诚信为荣誉,视诚信为无本多利的好事,自毁声誉将寸步难行,逐步去除“权变”的民族陋习,如此则人皆乐于诚信。否则,背信弃义之人,寡廉鲜耻之辈,竟能大行其术,大发横财,道德不谴责,法律难制裁,则谁人还敢讲诚信?以此推论,诚信赖以生存的大环境不健康,是“诚信不行”的首层缘由。此观点照应了世人“大染缸”之说,有染缸如此,谁能独免,独免之人又何以生存?

“诚信不行”的第二层缘由出在人身上,为眼光、气魄、性情。首先,“眼光”说的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有眼光之人,能为将来着想。所遇困难、问题,都是眼下的,宏伟蓝图却是将来方能实现,此时间差造成了一个矛盾,一个有益于约束当事人行为的矛盾。若胸中有未来大计之人,对于眼下的困难和挫折,均会从长计议,吃亏以谋将来,则人能隐忍行之。不讲诚信,何以有将来?故眼光可约束人们践信履义,虽受损失,不为所动。否则,贪财弃信,积累的一点儿钱财可能于未来某个时候成为民间戏说的“棺材本儿”。眼光约束行为,汉刘邦就是最好的例子。刘邦何尝愿与韩信、英布等名将共享天下,然为击败项羽、一统河山,他不得不暂时答应他们的种种要求。当韩信派使者邀功请赏“假齐王”时,刘邦大怒,斥骂韩信无耻。在张良踩趾暗示下,刘邦顿悟,现在还用得着韩信;且韩信善用兵,无人能敌,一旦韩信怒而生叛,天下一统的宏图大业就破灭了,遂答应了韩信的要求,顺水推舟封他为“真齐王”。这不仅为刘邦杀韩信埋下了伏笔,也为杀英布等功臣埋下了伏笔。诚然,刘邦杀戮功臣的做法不可肯定,但他为统一天下,隐忍践诺的做法说明,眼光能约束人们的行为,在实现大的意图前会隐忍牺牲、坚守承诺。“小不忍则乱大谋”说的就是这个理。

其次,“气魄”讲的是关键时候能否一锤定音。毕竟,往外掏钱不是件容易事,尤其是条件窘迫时。所有道理皆明了,也明白现在不守信义,将来必会付本偿息,若舍不得掏钱,实际效果与本性无信又有何异?“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讲的不是诚信,里面所含的道理却与“气魄成事”相通。我们常见义愤填膺之人,抨击时弊慷慨陈辞,大有为民请命之风,关键时候,却又前怕狼后怕虎,将责任、道义推个一干二净,“明哲保身”去了。

最后,“性情”讲的是人本性善良、诚信,则行事自然合于信,这也是老庄主张的境界。本性诚信之人,躲避不信犹如世人避害,惟恐不及,毁掉声誉,故鲜有负人之事。即使偶有不信之时,也会食欲不振,辗转难眠,心中不安,担心声誉落地,因果报应,遂形色渐消,为伊害得人憔悴。“清刚易折”,即为此理。人谋财为的是利己,若取不义之财反而害己,谁还取之?故性情诚信是上上选择。

以上二重缘由说的是因利失信,或自甘堕落,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无信”,该被抨击和谴责。然,世事难料,总有一些时候,人们不得不毁约,此时是否失信,就要细细思量了。其中微妙,非智者不能洞悉,非诚者不能断之。

“诚信不行”的第三重缘由是诚信不是绝对的,是相对的,是有条件的。其一,任何承诺都是一定条件、环境下做出的,若环境迥异,条件大变,令人继续践行昔日承诺,不合情理。因此,无论欧美法系,亦或大陆法系,无论社会主义国家法律,亦或资本主义国家法律,都于合同法中明确规定“不可抗之因素”。否则,不顾条件、环境变迁,一味固守“诚信”,行于己则害己,用于人则害人。余读古文,曾见一则故事,真实与否,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生活中确有此类事。清乾隆年间两读书人,甲极为羡慕、佩服乙的学问、品行。双方均有一岁大婴儿,甲方为女儿,乙方为男孩,遂定下娃娃亲。十七年后,乙方催办婚事,有好心人提醒甲乙方男孩系一花花公子,吃喝嫖赌,无所不为,鸡鸣狗盗,样样在行。甲早有耳闻,初犹豫不决,在乙再三催促下,仍拖延不办。乙怒,极力责备甲视信义为弃履,有污读书人品行。甲竟无颜以对,为保全自己声誉,含泪将女儿送上花轿。数年后,女儿难堪屈辱,悬梁自尽,甲追悔莫及,郁郁而亡,死时竟不能瞑目,无脸于地下见骨肉。可笑?可悲?学问害人莫过于此,故《孙子兵法》讲“固守诚信则愚”。

其二,诚信是双方的,不是单方面的。若对方有失信行为,甚至制造背后阴谋,则另一方也无须守约,此时毁约是明智之举。这几日,中央一套正在热播《乔家大院》,讲述乔致庸的商业生涯,感人至深,启人深思。从乔老板处理胡麻油案、向晋商水家、元家、邱家借银到南方贩茶、邀绿林豪杰刘黑七护银三件事上,可以看出乔老板乃至诚之人。可惜有些做法不足取,其诚中有愚,若非天佑,必将家破人亡,妻子至亲流落街头。若是,岂不悲哉!天作孽,尤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乔老板于包头城内逛街时,偶遇居民议论乔家所售胡麻油掺假,怒不可遏,责令收回所有已售出胡麻油,并将现存胡麻油以一文一斤的价格出售。此事一出,一石击起千层浪,令竞争对手达盛昌邱家异常惊讶,目光如炬的邱老板下令本店铺从此不得再售搀假胡麻油。损一时之利,惊动行业巨头,改变不良风气,乔老板的诚信效果何其大也。

乔老板冒着生死风险,到南方贩茶,一为救茶民于水火,二为实现货通天下的理想,值得称颂。然而他在一些细节处理上,欠考虑,险些酿下大祸。一是向本县三个大商家借银子,居然有如此不合理条款,即茶如期运来,三家按股份分货;若不能按期到达,三家将瓜分乔家产业。一言以蔽之,所有风险乔老板一人承担。乔老板无处借钱也罢,他有家财数百万的老丈人,还硬吞下这一恶果,实在不明智。若是有心以此化解三家不与乔家生意往来的仇恨,也无须如此,只要他能运茶来,三家定会争相与乔家做生意,因有巨利可图。

刘黑七假意护银,实为投奔太平军。在刘不打招呼带走一条船后,乔老板还执意认为,刘迷路了,要找到他,带他一起回祁县。在孙茂才再三劝阻下,不仅不听,还大叫“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赤诚人碰上黑心鬼,能无噩梦?就在乔老板寻找刘黑七时,达盛昌大掌柜崔鸣九暗暗投书当地清军官员,务必除掉乔老板。乔老板出示胡大人关防以自保,反而让人下了杀心。若不是乔老板保镖铁信石逃脱报信,乔老板早成了刀下冤鬼。所以,动乱社会,人心叵测年代,不知人恶,不可以轻许诺;不通人情世故,不可以固守诚信。这一道理,到现在依然有用。经商之人,心诚之辈,不可不引以为戒。

其三,时代在发展,道德体系亦要发展,诚信也不例外。在战国时期,讲“士为知己者死”,荆柯刺秦王万古流芳,易水别太子千年悲歌。战国时期四公子,楚国春申君、赵国平原君、魏国信陵君、齐国孟尝君死时,都有不少门客追随而去。自战国起数百年间,“士为知己者死”依然是一种最崇高的美德。时至今日,这一美德已不为大多数人接受。这是社会进化的结果。时代变迁,诚信亦变。

“诚信”,区区二字,道尽了多少人世沧桑。美言不信,信言不美,其中微妙,又有几人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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