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打开电脑，在新华网上看到著名作家刘白羽逝世的消息，我的脑子一下子懵了，泪水夺眶而出，眼前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大地……
我和刘老的交往，起源于三十八年前那场“史无前例”的风暴。1967年的冬天，中国大地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北京大学的未名湖畔，枯黄的树枝在寒风中瑟瑟颤抖。当时，我是北大中文系三年级的学生。一天，系里的一位负责人把我叫到办公室，交给我一本厚厚的打印材料，说：“这是黑帮作家刘白羽写的《朱德将军传》，是为大军阀朱德树碑立传的。现在由你来写一篇批判稿，这是组织对你的考验！”
我揣着这本打印稿惴惴不安地回到宿舍，便急忙读起来。刘白羽，这个名字我是熟悉的，中学时，我就很爱读他的散文和小说，他的《长江三日》、《红玛瑙》、《平明小札》等散文都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他的作品，没有低沉的叹息，没有灰溜溜的独白，有的是喷薄欲发的朝阳，扑扑跳动的火焰；是大海高山，莽原森林；是忘我的劳动，顽强的战斗，点燃读者心灵的烛光，充满了鼓舞人们前进的力量。像这样优秀的作家，怎么一下子变成了“黑帮”呢？还有，“朱德”这个伟大的名字，长期以来更是像红星一样在我心中闪耀。从我懂事的时候起，“毛主席”、“朱总司令”就是我最崇敬的人，小学课本里的《朱德的扁担》和《母亲的回忆》，曾经强烈地震撼我幼小的心灵，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我仔细读完这本打印稿，朱总司令的光辉形象如同巍巍太行山屹立在我心中。我下定决心：这本打印稿一定要保存下来，决不能丢失。
后来，“批判稿”始终没有写，北大发生了震惊全国的1968年“3·29”武斗。我在兵荒马乱之中，挟着这本打印稿逃出燕园，跑回故乡当起了“逍遥派”。毕业后，我被分配到陕西一家工厂“接受再教育”，这本《朱德将军传》始终没有离开我，一有空就拿出来翻一翻，成了我在动乱年月里难得的精神食粮。朱总司令那坚毅的目光，亲切的笑容，始终在我心头闪光……
物换星移，大地回春，总算盼到了拨乱反正的一天！1979年，我在《人民文学》上看到刘白羽同志的文章，才知道这本《朱德将军传》是他1942年在延安写的手稿。“文化大革命”中他惨遭迫害，被“四人帮”关进了秦城监狱。《朱德将军传》的手稿被人抄走，原始记录本也无处寻觅，他只能仰天长叹，无法告慰朱总司令在天之灵。为了让这本书早日问世，我立即把这本保存了12年的打印稿寄给了刘白羽同志。1980年3月，我收到了他的回信。信中说：“你历尽艰辛，保存了这本书，现在送给我，我十分感动，特别向你致谢。有了这本打印稿，对我是很大的鼓舞。我希望能尽早把这一工作完成，以谢关怀者。”
1986年，在朱德总司令百年诞辰和逝世10周年之际，《朱德将军传》终于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书名改为《大海——记朱德同志》。全书20万字，蓝色精装本，内有多幅照名片，书的扉页上写道：“他像大海一样广阔，他像大海一样浑厚，他像大海一样庄严，他像大海一样雄伟。”这是对朱总司令最好的评价。这本书积蓄了刘白羽同志半个世纪的情愫，也经历了难忘的历史沧桑和时代风雨。刘老亲笔签名寄给我一本精装本，并在信中写道：“得感谢你，没有你寄的打印本，我重写《大海》是困难的。现寄上《大海》一册，请留作纪念吧！”
那年8月，我到北京去为一部电视片撰稿，到刘老家去看望他。他神采奕奕，鹤发童颜，非常热情地接待了我，并为我的散文集《红烛之歌》题写了书名。从此，我们就经常来往，成了忘年之交。
最难忘在2002年春天，在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60周年前夕，我到北京拜访刘老。他饱含深情的回忆了当年参加延安文艺座谈会的情况：1942年，毛主席派人把刘白羽请到自己的窑洞里，对他说：“一个时期要抓一个中心，前些日子我们调查研究边区的经济工作，好解决抗日根据地的经济问题。现在我们可以腾出手来，考虑一下文艺方面的问题了。”毛主席让刘白羽邀集党员作家，讨论几个问题，如当前文艺的总任务、立场问题、态度问题、工作对象问题等等。刘白羽认真地调查研究，综合整理了十来个问题，给毛主席汇报。毛主席听完汇报，高兴地说：“刘白羽同志，我看你是个很认真的人。我说过世界上最怕认真二字，我们干革命就是要时时处处讲认真啊！”将近中午时分，贺龙同志来了，毛主席风趣地说：“光说话，不吃饭，肚子可要提抗议了！”刘白羽要走，毛主席坚持要留他与贺龙同志一道吃午饭：“哪里有他来了就把你撵走之理？你们都是我的客人，文武两家要合得拢嘛！吃饭！吃饭！”席间，毛主席不断地给两位客人斟酒、夹菜、盛饭，贺龙则对毛主席充满了崇敬之情。这些都给刘白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去年9月28日，是刘白羽同志的“米寿”（88岁），我正好到北京出差。一大早就买了鲜花和水果去看望刘老。进屋以后，就看到中宣部、文化部和中国作家协会送来祝贺刘老生日的花篮。刘老坐在沙发上，岁月的风尘染白了头发，脸上洋溢着慈祥的笑容。我请他担任新创刊的《瞭望中国》杂志的顾问，他欣然点点头。我们一起合影留念。没想到，这竟是我和他最后的诀别。
今年7月，我又到北京开会。给刘老家打电话，秘书说他在301医院住院。我说想去医院看他，秘书说：刘老病情严重，医院不让外人探望。回深圳后，一直在打听刘老的消息，却迟迟没有回音。只能在心中默默为他祈祷，祝他早日康复。万万想不到，得到的竟是刘老远行的噩耗！我想起刘老在《长江三日》中的话：“我觉得我所经历的大时代突然一下集中地体现在这奔腾的长江之上。是的，我们的全部生活不就是这样战斗，前进，穿过黑夜走向黎明吗？”
刘老的一生，就是激流勇进的一生。他虽然离我们远去了，但他的精神和作品就像那滚滚长江一样奔腾不息，永远流淌在祖国母亲的怀抱里，永远流淌在亿万读者的心中……
(本文作者系本刊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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