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画卖得好，村民的日子就过得好。”深圳大芬村的村民开始与缪司女神亲密接触。在遭遇两次“城中村”改造镇痛后，大芬村坚持走集油画加工、收购、出口一条龙的特色产业发展之路，短短十几年，大芬村成功了，成就了中国油画产业的神话。
□本刊记者 张 嫱
油画、乡村，乡村从来都是被画家赋予乌托邦式梦想的理想国，成为高雅艺术中没有言说能力的他者。
艺术、农民，一向是泾渭分明的阳春白雪对下里巴人的傲睨，在艺术的殿堂中农民沦为默默无闻的边缘人。
直到艺术成为产业，农民才从艺术宝库中掘到了第一桶金，艺术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经济增长点。
“油画卖得好，村民的日子就过得好。”深圳大芬村的村民开始与缪司女神亲密接触。在遭遇两次“城中村”改造镇痛后，大芬村坚持走集油画加工、收购、出口一条龙的特色产业发展之路，短短十几年，大芬村成功了，成就了中国油画产业的神话。
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城中村”的改造使得乡村第一次与“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传统图景背离。一个个“第一村”纷纷涌现，工业加工、农业开发、厂房建设，趟出了中国“城中村”建设的新路子。而深圳大芬油画村却显得独树一帜，它不仅为特色产业村提供了可资借鉴的样本，而且在众多的艺术村中，艺术所凸显的产业经济越来越引起人们的关注和思考。那么，短短的十几年间，大芬油画村是如何从小作坊向流水线以至产业基地跨越式发展的，缔造大芬神话的秘诀是什么，神话光环下大芬的危机何在，如何突破制约瓶颈把大芬进一步做大做强，记者带着这些问题走进大芬油画村。
“中国油画第一村”的崛起
汽车行驶在布吉宽阔洁净的马路上，远远就能看见“大芬油画村”的巨型标牌矗立在蓝天之下，一栋栋外表由巨型油画装饰的楼房，营造出浓郁的欧洲风情。当记者徜徉于由油画商业街组成的一道道小巷，一幅幅散发着古典气息的西洋油画使人目不暇接，以至常有时空倒错之感，恍惚间竟以为置身于法国的巴比松、美国纽约的苏荷。
谁也想象不出来，这块占地仅4平方公里，原住人口仅有300多人的油画王国，在20世纪80年代末还只是一个以种田为主、人均年收入不足200元的偏僻贫困的小自然村。村民们更是连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深圳二线关外的小村落，如今却因一幅幅漂洋过海的油画而名声大噪。
1989年，一位叫黄江的香港画商来到大芬村，看中了这里低廉的房租和便利的交通，开始租房，招募学生临摹油画，完成外商订单。无心插柳柳成荫，一时间，“在大芬村做画能赚钱”的消息流传开来，许多画家、绘画爱好者、美术学院毕业生纷纷聚集此地，租房创业，由此开创了这个贫困小村走向油画生产、收购、集中外销一条龙体系的油画产业之路。
目前的大芬油画村已发展成为一个文化产业聚居地。地理位置已超出了大芬村民小组的范围，扩展到了包括木棉湾村、布吉东大街国际油画城等。产业经营比较集中的地域面积约1平方公里。此外，还有不少画家散居在布吉街道的其他社区，有些油画工厂还开在龙岗、坪山、东莞及惠阳等地。
到2005年5月，在大芬油画村共有书画、工艺等经营门店及油画工作室近500家，其中从事油画经营的有436家，从事国画、书法创作和销售的有28家，从事画框、颜料等相关配套产品经营的有14家，从事工艺、雕刻、刺绣、装饰及书画培训的共有12家，不少画商在外地开设办事处或培训班，如新世界油画公司在海南、集艺源公司在潮州、美联画坊在广西和湖南等都开有培训班和专门的油画工厂。另外，全国其他省市也有不少向大芬村各画商供画的画师或画工。据不完全统计，以大芬油画村为中心，在整个布吉街道及周边地区从事油画生产的画师、画工及学员至少一万人以上，仅在大芬村生活居住的就有3000多人。
大芬油画村已经成为世界油画商品制造基地。据悉，欧美市场上的“行画”70%来自中国，其中80%来自大芬村。根据统计部门统计，大芬每年有100万张油画产量，2003年油画销售额达8000万元，2004年销售额达到1.4亿元。
2004年11月，深圳首届文博会的分会场选定大芬村，千人油画创作表演、电视专题对话、大宗购销合同签订仪式、油画精品拍卖会等一系列活动，着实使大芬村“火”了起来。深圳大芬村目前有三块响亮的牌子：“国家文化产业示范基地”，是42个国家级文化产业示范基地之一，今年4月又相继挂上“广东省版权兴业示范基地”和“深圳市版权兴业示范基地”。
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李长春、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宣部部长刘云山先后到大芬油画村进行视察，文化部部长孙家正先后四次来到大芬油画村。领导们对大芬油画村产业化发展的路子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并指示要进一步创作条件，把大芬油画村做强做大。
广东省委宣传部长朱小丹将大芬村的油画产业发展模式概括为：坚持市场调节，坚持民营为主，政府支持为辅。舆论界把这种文化产业发展模式称为“大芬模式”。这个模式的核心就是艺术的产业化，即以市场为导向，让艺术作品成为商品，让艺术创作成为商品生产。
缔造神话的父母官
当黄江在深圳大芬村创立了油画产业雏形，吸引了一大批油画人才在这个深圳关外二线的小村迅速集结人气时，北京圆明园画家村也已聚集了几十位艺术家，并组织集体性的展示活动，受到新闻媒体、海外画商及文化界的关注，名声大振。但由于人数愈集愈多，参观的人也愈益复杂，被官方看作是一种不安定因素，于1995年10月全部限期搬离。
上海画家村是有计划、有组织的，先是有了“画家村”的牌子，再吸引画家来居住，并且由专门的公司进行管理运作，它可以被看作是民营文化的雏形。但是经纪公司同时扮演着物业管理者、画商的角色，面对市场时便很容易摇摆不定，由于房租合约等现实问题，上海画家村被迫搬迁。
与北京艺术村因为特殊的文化事件而退出历史舞台相比，深圳大芬村的画家们则是幸运的。上海画家村完全交由经纪公司运作，一旦市场定位不明确、销售策略重心不一，便很容易被市场大潮掀翻。相比之下，始于自发兴起的深圳大芬画家村，其成功显得有点侥幸。
在大芬，幸运来自政府的导入和扶持。无论是改造周边环境、组织画家采风还是筹拍电视剧以扩大影响等，这些在其他城市的画家村由画家自发组织或经纪公司操持的做法，在大芬村则是由当地政府来完成的，有很强的市场指向。艺术家往往出于自由倾向和现代意识以及自身发展的需要，确立了一种新型生存方式画家村，其合法性的维系一直有不确定性，当地政府的扶持在一定程度上使大芬村消解了艺术家聚居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记者采访的当天，大芬村正举行“大芬油画·雅虎推介会”，村内的画家、画工们济济一堂，前来了解如何运用网络推销自己的产品。在会场上，我们见到了布吉镇委宣传部副部长任晓峰。任部长向记者介绍说，这就是他们所做的服务之一，帮助画商们走上IT营销之路。之后任部长详细介绍了政府对大芬油画村的一系列扶持政策和服务工作。
1998年以前大芬村还是一个油画加工业的“三来一补”，靠低成本、低价格生产油画，经香港销往海外获取利润，在深圳甚至布吉镇却没多少人知道。1998年是大芬村走上产业规模的转折点，促成这个转变的就是当地政府的重视和引导，“既要做好服务，又不能越位，在科学规划的基础上引导大芬油画产业向系统化发展。”这是当地政府的共识。#p#副标题#e#
90年代末的大芬村还是一个条件很差的村子，村民们自建的楼房很不规范，街巷之间被乱搭建堵成死胡同，街巷路面残破，垃圾随处可见，污水到处横流。针对这种情况，龙岗区和布吉镇政府决定首先对大芬村进行环境改造。区镇村三级政府先后出资金1000多万元，用于环境改造，拆除了乱搭建，对残破的村道及污水横流的河道进行改造，将村内的沙土道路铺成了彩色砖道，将污水横流的河道改造设计成美观的油画一条街。大芬村彻底摆脱了农村的旧面貌，融进了城市风格和艺术特色。经过一年多的改造，大芬村经营书画的门店一下子增加了100多家，真正形成了一个产业链比较完整的交易市场。
2004年初，大芬油画村被定为首届深圳国际文化产业博览会的分会场。为迎接文博会，区镇两级政府邀请专业规划设计部门，对大芬村做了两个方面的规划设计：一是沿街画廊及民房外墙的包装，二是广场及道路的改造。为此，区镇村三级政府又投资1600多万元，先后进行了空中电缆电线入地、沿街画廊门面装修、民居外墙装饰、肉菜市场迁移等工作，肉菜市场迁出后，将原址改建成了油画展厅。同时，将村口四栋影响景观的居民楼拆除，建起了油画艺术广场。这些改造使来自四面八方争相一睹大芬芳容的人们赞不绝口。
政府扮演服务的角色甚至细到新画家到来后，镇委宣传部的部长亲自带着画家找房子住，任部长谈到此时，令记者唏嘘不已，不由得感叹道“真不愧为是父母官啊。”采访当中，不时有村里居民来办公室咨询相关事宜，工作人员都予以耐心解答。一位工作人员打开方便面说：“这是午饭，刚才实在太忙了。”记者看了一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任部长说：“我们每天都是这么忙，服务工作很琐碎又要做得很具体。”正说着，电话响了，原来根据大芬村题材筹拍的电视剧导演来约任部长了，临走前，任部长说：“做好大芬村宣传工作，也是我们政府的职责。政府的宣传推动作用很大，让这个地方名声大起来了，效益也就好起来了。”
大芬不能承受之重
大芬通过专业化的分工，流水线式的生产，造就了一个油画产业的品牌，创造了一个村庄经济发展的奇迹。然而这奇迹背后，大芬也有着不能承受之重，为大芬带来滚滚名利的行画，既为油画艺术带来了原创问题的尴尬，也为村庄经济带来产业升级的困惑。
在大芬村的村口竖立着巨大的标语“艺术与市场在这里对接，才华与财富在这里转换”。这是“大芬模式”的形象表达。作为艺术与市场相接合的产物，大芬油画村既是一个交易市场，又是一个艺术创作基地。
大芬油画以行画起家，至今仍是主流产品。目前从事行画的画商和画工占大芬油画村从业人员的70%，年销售额占总销售额的85%，因而行画是大芬油画村的生命线。记者了解到，一个没有基础的学徒经过半年调教，就可以画简单的风景行画，将达·芬奇的名作《蒙娜丽莎》临摹得像模像样。据画工自己介绍，他们的画在深圳便宜的卖到二三十元，贵的卖到一两千元，而到了国外，大多卖到七、八千元。“以商业的口味制造艺术”的行画，走低价路线、薄利多销，使油画这一在中国一直有价无市的艺术品种在城市里发展为文化产业。
行画带来的经济效益无可质疑，但其艺术价值和收藏价值却令行家堪忧。行画的经营者和制作者鲜有考虑艺术和艺术性的问题，他们关心的是如何将自己的作品换成货币，所以他们几乎全部选用迎合市场的艺术风格和题材，用他们自己的话就是“什么赚钱就画什么。”在把握消费者品味方面，多少有点摸着石头过河的味道。一位画工说，目前欧美一些现代风格的家庭，喜欢在房间里装饰抽象派油画，他便由过去画风景画转为画抽象画。
在许多专业艺术家看来，“大芬模式”对油画艺术的冲击在于商业化的加工制作，导致油画技艺的程式化，造成人们对油画的误解，掩盖油画艺术的真正魅力。虽然这种认识有偏颇之处，但是也促使人们冷静思考艺术产业化的问题。既然是艺术产业，艺术性就是一个不能回避的问题。产业化的艺术不但不能放弃艺术性，而且还要在市场规律的调节下，不断丰富和开发 艺术性同样要服从艺术发展的自身规律。
商业本身也向艺术创作提出了艺术性的要求。随着低价竞争的日趋激烈，原有市场的饱和，对艺术性要求较高的原创作品的需求逐渐增大。一位画廊老板说，前些年500元一张的行画，现在只能以100元以内的价格出手。“单纯模仿制作行画是不够的，”这是许多大芬人都已经意识到的危机。市场规律同样要求产业化的艺术不断创新，以开辟新的市场，获取超额利润。在产业化的体制下，如何发展原创艺术，这实际上就是大芬油画产业神话将向何处走的问题。对此，任部长说，大芬油画村开始要向追求艺术性的方向发展，才能确保产业化的艺术在成功的道路上继续前进。
问及如何促进大芬油画村原创力量的增长，提升品牌优势时，任部长对于行画与原创的关系表达了非常通脱的见解，他认为，大芬油画村是以行画起家，行画创造了大芬油画村的行业市场，为原创画家的作品提供了与市场对接的便利条件；反过来，原创画家的聚集，带有较高艺术含量的展览活动和艺术交流活动的举办，也有力地促进了行画质量的提高，丰富了大芬油画村作为美术产业市场的内容。
据任部长介绍，事实上政府一直在促进扶持原创艺术的发展。2000年9月，布吉镇成立了深圳市第一家镇级文联，为大芬村的外来画家建起了交流和合作的阵地，并先后组织书画家到黄山、徽州、杭州、梅州、汕头、福建等地艺术采风。同时还举办高水平的国际、国内油画作品展览，引导大芬原创绘画向高档次发展。2004年5月底，布吉镇政府组织大芬油画村的画家在香港中环大会堂举办了“深圳布吉书画作品展”，在深港两地产生了广泛影响。
有关专家提出将大芬建成金字塔型艺术结构，下方是行画产业，是大芬的基础；上方是正在培育的原创画家，将提升大芬油画的艺术品位，树立大芬油画的艺术品牌。目前在大芬村众多的画师之中，有不少是各省市美术家协会的会员甚至副会长，有30%的画师毕业于正规的美术院校，所以任部长满怀信心地说：“我们的目标是要在大芬村出现几个凡高。”
突破制约未来发展的瓶颈
深圳市及龙岗区政府提出了建设更大规模的“大芬油画村”的发展规划，计划在3到5年的时间内，建设包括美术馆、油画博物馆、专业演出剧场、油画培训中心及酒店等大型配套设施，同时在油画村对面建设古典、印象、现代及俄罗斯等不同风格和流派的画家街，参照浙江义乌中国小商品城的经营模式，建设专业的油画销售市场，并在国内外建立连锁经营机构。在此基础上，大芬油画村还将构建规划体系、市场体系、经纪人体系和政府导向体系，与旅游部门合作开发大芬油画村的旅游资源，最终将大芬油画村建设成为国际化的油画生产基地、油画交易平台、油画展览中心、油画培训基地和油画旅游热点。
文化产业要发展，必须以市场作基础，以政策为导向。大芬油画村要做大做强，也正寻找着市场与政策的最佳契合点。
任部长指出，大芬目前缺乏明确有效的市场运作机制。近几年大芬油画的发展实际上主要由几个大画商在各自操作，即掌握了主要的画家、画工、画品资源，尤其是外销渠道，缺乏公开的透明操作机制。眼下大芬油画形成的品牌优势与潜力，已不是几个大画商所能左右的，虽然画商群体是市场经营行为，但品牌归属问题至今仍不清晰。而油画村管理办公室只是服务机构，尚不具备切实有效的中介服务功能。国家相应的政策、法律法规还不完善，这些问题在客观上也限制了大芬油画村的产业升级。
任部长提出导入经纪人体系，包括原创画家经纪人、优秀画工经纪人、风格画经纪人、商务经纪人、信息经纪人，以及配备恰当合理的经营场所，实行标准化管理，有效地建立从画源开发、生产加工、市场开拓等各个环节的良性循环渠道，整个产业链才会愈加完善，产业的附加值就会提高，产业升级指日可待。
最后，任部长说，大芬村发展到现在，是到了应该冷静思考、科学规划、系统操作的时候了。更需要有关媒体的大力宣传、积极呼吁、群策群力。政府要用他那支有形的手，把资本、劳动力、土地、技术和信息等市场要素成功地引导到深圳的大芬油画村，使大芬村成为国际油画舞台上一颗璀璨的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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